十 讨牛木门寨 新拳初试锋
走山东,陈王廷自是熟路。但这次与以前小有不同,一路上食宿早有人安排妥当,无须付费。蒋发大叫“怪哉”!王廷知是偷牛人所为,一笑了之,并不多问。
这天到了一个三岔路口,正不知该如何走,早有一个小厮上来,不待问讯,主动搭话:“客官是去木门寨吗?由此向前,半日就到了。”
果然,又走约一个时辰,面前出现一个寨子,寨墙壁立,壕沟宽阔,吊桥高挂,寨门上方横嵌一块石匾,正是“木门寨”三个大字。寨墙上立一群人,个个携刀带剑。中间一位老者,年近耄耋,须发皆白,精神矍铄。老人满面笑容,朝下一拱手:“王廷公,请了。”
蒋发见他说“请”,却不放下吊桥,不知何意。王廷下马,将缰绳交于蒋发,朝寨上一拱手,撩起衣服,只一纵,过了寨壕,再一纵,人已立在寨墙上。双方寒喧一番,随之下了寨墙。下边,自有人开了寨门,放下吊桥,接蒋发进来。蒋发见对方人多,且带兵器,怕出意外,手按刀柄,紧紧跟在王廷身后,不离寸步。
走有一箭之地,来到一所大宅院门前。王廷一看,门楼轩昂,两只巨大石狮雄踞左右。暗道:“莫非沈三白第二乎!”
方上台阶,王廷发现此门与别处构造不同:大门洞连着一条宽八九尺、长两丈有余的走廊,走廊地铺方砖,中间一行,却是方石,两边墙上,遍布洞眼。知道其中必有暗道机关,怕蒋发鲁莽吃亏,暗暗拉他一把。蒋发会意,转到王廷身后。
“王廷公,请!”老者两手抱拳,让客先行。
“请!”王廷亦一抱拳,迈步进门。谁知脚方落地,即感有异,只听“嗖嗖”有声,三支连珠箭,急如劲风般射来,直取咽喉。王廷倏地出手,一把抓住第一支箭,“啪啪”两响,将其余两支拨落地下。他看了看箭,只有箭杆,没有箭簇,知老者无心伤害自己,遂运用轻身功夫,一阵风似的过了走廊,只听背后乒乓乱响,扭头一看,暗弩发出的箭,密密麻麻,铺了一地。于是凝定身形,等蒋发过来。
蒋发见状,知道自己本领不如兄长,不敢脚踏实地,就地一跺脚,一个燕子穿帘,腾身平空斜飞而过,到了走廊中间,脚尖地下虚点一点,又腾空而起,两个起落,掠到走廊尽头,手提单刀,立在王廷身后。
那老者见王廷二人显示不同武功,过了第一道走廊,不禁竖了竖大拇指。立即叫人关了暗道机关,和众人一齐跟了过来。
出走廊行约三十步,迎面又是一道二门,形状、构造和大门一模一样,只是暗器变成了梅花桩。这里布置的梅花桩,与江湖上练武的梅花桩不同,是用二、三尺大的木桩,按梅花形排列,隐在两旁墙内,触动机关,巨木即和暗弩一样,从墙内急射而出,二木相撞,血肉之躯如何禁得?还不被挤成了肉饼!王廷和蒋发各依前法而过。老者等人却不见过来。蒋发笑道:“俺还以为是虎穴狼窝哩。谁知稀松带平常,没啥新鲜玩艺儿。”
话犹未及,前边空地上正在舞枪弄棒的几十个大汉,看见王廷二人,立时停止练武,其中两个互相使个眼色,飞步抢了过来,口中高喝:“既然连闯俺两关,待俺来领教你的高招!”一人使刀,一人使枪,扑到近前。拿枪的抖起斗大一团红缨,照王廷分心便刺,拿刀的手臂一挥,风声呼呼,照王廷劈头就砍。蒋发一步跃至王廷面前,就要出招。
说时迟,那时快,王廷顺手将蒋发甩至一边,右臂横肘照枪杆上一磕,只听“咯巴”一声,枪杆折断,上半截带着枪头,如败絮残缕,直飞出三丈开外。同时,王廷左手早抓住了使刀人的手腕,右手两指在刀背上只一捏,早夺刀在手,刀尖向两人一指,横目而视。
这两人是木门寨一等一的高手,不想在一招之间,就被对手交了械!惊得魂飞天外,竟似两尊泥塑一般,呆立在那里,惶然不知所措。那老者转了出来,一跺脚,对两人喝道:“这是我请来的朋友,尔等竟敢无礼,还不退下!”
老者跺脚之际,王廷和蒋发都感到地下震动,冷眼瞧去,只见几块方砖平地陷下数寸,脚下那块,早已粉碎。知道老人面上挂不住,故作惊人之举。但耄耋之年,依然有如此功力,着实叫人佩服。
“王廷公,请。”这次老者是将王廷二人请到了客厅。酒菜早已摆好。
席间,老者自报家门,说自己姓熊名若虎。自幼父母双亡,流落关东。一次重病将死,被一个和尚救了,遂跟和尚习武。后来见满人日渐强盛,大有窥探中原之意,毅然占山头,举义旗,反抗满清。转眼几十年过去,熊若虎早已两鬓星星,听说崇祯钦命蓟、辽总督洪承畴率八总兵抗清,满以为夙愿可偿,便带人马前去投军。出生入死,与清兵厮杀。松山一战,明军大败,洪承畴被俘。熊若虎身受七创,拼死冲出重围。养伤期间,吴三桂献了山海关,他一气之下,劫了一个贪官资助清兵的军晌,将自己打扮成巨商,大摇大摆地来了老家。说到这,熊惹虎道:“王廷公,老夫抗了一辈子清,到头来反做了清廷的臣民,老夫不服啊!”八十老翁泪光闪闪。
王廷受到感染,不由心里一酸,眼里发潮,长叹道:“您老终究和清兵厮杀一辈子。王廷平生抗清,却未能与清兵真刀真枪见上一阵......”
熊若虎道:“老夫结交天下英雄,暗蓄家丁,传习武艺,意欲伺机重举义旗,反清复明!”
一听说复明,蒋发抢过话头,恨恨道:“复明?俺与明朝干了半辈子,复它个鸟!”
“俺这兄弟心直口快。”王廷忙道:“还望熊老先生见谅。”
熊若虎哈哈大笑:“蒋老弟憨朴纯真,正合老夫脾胃。王廷兄快别客套,容老夫直言:王廷兄武功盖世,名播遐迩,今日得见,果然名不虚传。老夫有一事相商:若天下有变,老夫义旗一举,望王廷公能助一臂之力。”
王廷道:“熊老先生义薄云天,在下十分心服。熊兄义旗一举,王廷立马响应,决不后人。只是——”
“怎么?”
“清朝定鼎有年,江山稳固,还望老兄谨慎从事。”
“这个自然。”
这时,进来一个后生,在熊若虎耳边咕哝一阵,熊若虎含笑点头,向后生道:“这是您陈王廷、蒋发师叔,快快拜见。”那后生慌忙跪拜,王廷二人连忙拉起。熊若虎道:“这是犬子,单名一个飞字。老夫让他去请王廷公,他却使计偷牛,将二位贤弟骗来,哈哈哈.....。听犬子说,王廷公创出一套新拳,能否演示一番,让老夫开开眼界?”
王廷不好推辞,只得说:“在下献丑了,请老先生多多指教。”遂来到院中,将太极拳表演开来。
熊若虎看着看着,不由随着节奏,脚尖轻点,合起拍来。王廷演完,熊若虎笑道:“王廷公这套拳,真如庖丁解牛,合于桑林之舞,乃中经首之会。老夫如听音乐,如赏舞蹈,真要仨月不知肉味呢!只是,恕老夫直言:此拳尽美矣,未尽善也。强筋健骨无疑是灵丹妙药,沙场厮杀恐怕未必适用。”
蒋发嘴快:“老兄不服?不妨试它一试。”
“嗯?”熊若虎来了兴致,“王廷公,请不吝赐教。”
王廷推辞好一阵子,奈何熊若虎坚请,蒋发、熊飞在一旁怂恿,方道:“在下独出心裁,熔诸家于一炉,创编此拳,尚未一试,只怕......”
熊若虎道:“那就更该让大家开开眼界了。”
事至此,王廷没有退路,便道:“恭敬不如从命。不过,如何试手呢?”
“刀枪无眼。”熊若虎道:“我挑几个家丁,徒手与你练习,如何?”
“如此甚好。”王廷笑道:“您老可要高抬贵手,别选过于厉害的角色啊!”
一行人来到练武场。熊若虎只选了四人,刚才那两名高手并不在内,他想:“双拳难敌四手,何况都是习过拳脚的壮汉?”他不愿王廷败得太惨,毕竟是客人嘛!又是名响江湖的‘二关公’。只是这四人却不理会他那层意思,见王廷两招打败他们的师兄,早存报复之念。一经散开,四对拳头便前后左右,逼将过来。王廷却似鱼翔浅水一般,在人缝中游来走去,如入无人之境。四人一个个身上流汗,头上冒烟,却一拳也未击中,旁边的人也觉得诧异。熊飞技痒,袖子一挽,加入圈子,那两个高手也上去了,团团围住王廷,越逼越紧,似乎锁紧了布口袋。却不知怎的,王廷只是身子频抖,并不见他出拳,七个人便都像麦捆儿一般,“扑扑嗵嗵”倒了一地。
蒋发大笑,手指场内,对熊若虎说:“怎么样?这舞跳的有些滋味吧。”
“奇怪!这厮一定有魔法!”有个大汉大叫,随即去兵器架上取来一把单刀,其他人也都跑去拿兵器。
“住手!”熊若虎喝道:“不知深浅的东西!还不给王廷公跪下!”“扑扑嗵嗵”,几十个家丁跪了一地。王廷慌忙请起,但熊若虎不发话,哪个敢动?熊若虎双手抱拳:“王廷公真神人也!适才老夫有眼不识泰山,言语多有冒犯,还请王廷公多多包涵。”王廷忙道:“在下技微艺末,适才卖弄,有失体面,还望熊老先生见谅。”
闲言少叙。王廷和蒋发在木门寨盘桓数日,便返回了陈家沟。家里人说,他们离家的当天夜里,偷走的牛就送回来了。